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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7/3 0:0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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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玩玩”是夏瑞东的外号,说起这外号的由来,还真能笑死人。

“玩玩”今年五十四。二十二岁那年,他父亲托人给他说了个媳妇,是段庄段正银的四闺女,名叫段玉彩,外号“二木头”,比他小两岁。新婚之夜,送走了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,新郎、新娘坐在床上说话。准确地说应该是“玩玩”一人说话,因为无论他说什么,“二木头”总是木木地低着头坐着,默默地听着,一句也不搭茬。此时,“玩玩”多想把“二木头”逗乐进而把她“拿下”呀!于是急中生智,便把过去听的一个笑话说给“二木头”听。

话说从前,有个秀才娶了个乡下女子。新婚第一夜,秀才对新娘说,咱们玩个对诗的游戏吧。新娘说,什么是对诗?俺又不识字?秀才说,对诗就是我说上句你对下句——不识字不要紧,我来教你,你只要按我教的说就行了。新娘答应了。秀才便教新娘说,我说“相公拾步到床前”,你就说“小娘子就像一只船”,我说“相公俯身把船上”,你便说“任你撑来任你玩”。两人练习了几遍,游戏就正式开始了。秀才装模作样地从门口走到床前,吟道“相公拾步到床前”,新媳妇答道“小娘子就像一只船”,秀才又吟道“相公俯身把船上”,新媳妇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根本就没有学会,还是因为紧张,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一句了,就嘟囔说“俺反正是个庄户货,想‘玩’就‘玩’,不想‘玩’拉倒!”

笑话讲完了,可“二木头”还是没笑,还像原来一样低着头木木地坐着。“玩玩”欲火烧心,见挑逗不成,便单刀直入,说咱也“玩玩”吧?谁知道“二木头”是个性盲,“盲”到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那事,只听说小孩都是从北边大沙河边的沙滩上扒出来的。嘟囔说,玩什么,俺可不会什么对“诗(湿)”对“干”的。“玩玩”说,什么对“诗(湿)”对“干”的,是玩“那个”。“二木头”还是不明白,还问是“玩哪个”?“玩玩”再也忍不住了,不由分说,“啪”的拉灭电灯,扑上去三下两下扒掉了“二木头”的裤子……。这一幕,让“听房”的几个小青年听到了,后来便给他起了个绰号——“玩玩”。

“玩玩”生来就是欢乐脾气,平日里跟乡亲们都有嘻堂场(在一起开玩笑),不管老的少的、男的女的,当面喊他“玩玩”,他也不生气。走到到哪里,他都嘻嘻哈哈地跟他们“骂大会”(开带脏话的玩笑)。

这几天,“玩玩”真的没闲心“骂大会”了,因为他正操心盖房子。

其实,他根本就没必要盖房子,因为他家的房子足够住。他家一共三口人:他,老婆和儿子。儿子长年在外打工,每年过春节才回来一趟。现在,他家有七间屋。西屋三间是“起脊”的瓦房,才盖了三四年,没人住,平时只放点粮食、蔬菜、农具之类的,而且去年才刷了墙,给门窗上了漆,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,都跟新屋没什么两样。堂屋四间,是砖石结构的平房,虽然盖了八九年了,但现在还是一敲嗡嗡地响,不管房顶还是墙,都连一点裂纹都没有。因为盖房子的时候,想“一步到位”,用工用料都格外地讲究。别人家的基础都是用土夯起来的,他家是出了一米半深的地槽子,全用叉石砌起来的,基石上边还打上了40厘米X40厘米的钢筋水泥圈梁。别人家的墙是“二五”(宽25厘米,下同)的,他家的墙是“三七”的,四角和梁下还有钢筋水泥混凝土的柱子。别人家的房顶大多用的是水泥预制板,他家却是“现浇灌”的,浇灌时还铺了一层用钢筋扎的铁箅子。别人家的门窗大都是用家产的杂木打的,他家的却是用东北红松打的,又用桐油刷了三遍,窗子全都安上了防盗罩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这口屋当时在夏家堂是“顶上顶”(最好的),即便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,那也是数得着的。

房子刚盖上的时候,确实引来不少羡慕和嫉妒,特别是他大哥家的三小子,外号叫“三猴子”的,见了他总是连讽带刺的。今天说:“‘玩玩’叔盖的房子可真是‘欺祖’了,恐怕住上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塌。”明天又说:“还是‘玩玩’叔有能耐,要‘玩’就玩大的,‘玩’好的!”

听了这些话,“玩玩”虽然口里骂着他“小熊羔子没大没小”,心里却美滋滋的——你就羡慕嫉妒恨吧,老爷们盖上了,你想盖还没那本事呢!

其实,“玩玩”也没有什么大本事,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。脑瓜不笨,也说不上聪明,除了会“骂骂大会”,别的也并没有过人之处,倒是胆小怕事,常常关键时候没主意。“玩玩”的媳妇段玉彩呢,叫她“二木头”可有点亏,别看她平时默默无语,只知道干活,但关键的时候,却头脑清醒,敢执敢下。

要说他们能盖这么好房子,一是因为政策好,二是因为运气好。想刚结婚那两年,农业社吃大锅饭,穷得叮当响,别说盖这么好的房子了,就是搭个鸡窝也得犯成算(要核算核算能不能做,有没有资本做)。分田到户以后,两口子抓住“土地”不放松,庄稼种得比谁家的都好。特别是年,他家种了一亩地的生姜,一下子收了四五千斤。正赶上那年“姜疯子”,刚收下来一斤就卖两三块,后来卖到五六块,到了收麦子的时候,卖“黄姜”,竟卖到十多块,光这一项就进了三四万块。再加上两口子平日里特别俭省,一分钱都攥得剌剌地淌水,口挪肚子攒,才盖上了这两口房子。不光用尽了所有的积蓄,还欠了一些债。

俗话说“跟谁不睦,劝谁盖屋”,盖口屋能把人累半死,能让人心操碎,这些,两口子都有体会。屋盖好之后,两人长出了一口气,心想这辈子再也不用操屋的心了,也发誓再也不盖屋了。谁料想计划没有变化大,七八年的光景,盖屋的事又一次摆在了他们的面前。不想盖也得盖,发誓也没用,因为他们急着要用更新更大的房子给儿子都喜说媳妇。

说起儿子都喜来,真是没让两口子少犯头疼。

都喜不是亲生的,是“讨”(抱养)来的。

别看“玩玩”两口子盖屋在行,可“造人”却不在行。结婚以后,两口子“玩”了两三年,也没“玩”出个一男半女来。于是便看“不孕”:先看“二木头”,后看“玩玩”,再后来两人一起看;先去县城,后去省城,再后来还去了北京城;先找西医,后找中医,再后来找中西医结合;先找神老妈子,后找阴阳先生,再后来巫婆、神汉一起找。能吃的药都吃了,能做的检查都做了,能用的法子都用了,可“二木头”的肚子就是鼓不起来。说着说着五六年又过去了,眼瞅着跟他们差不多大的,都已经有了孩子,特别是只比他大四岁、比他早结婚两年的大哥,已经有了三个儿子,“玩玩”心慌了。古人说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“玩玩”倒不怎么在乎这个“大不孝”,他更在乎的是“无后”给他带来的难堪和屈辱。在他的村子,没有孩子是最丢人、最现眼的事。“打人不打脸,骂人不揭短”,其中常揭的短,就有“无后”,说是造孽“造”的。在人们眼里,“无后”还是晦气的代名词,谁家娶媳妇、嫁姑娘,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,甚至连套结婚用的新被褥,也不让这样家的女人插手。人们还给“无后”的人起了个带有屈辱性的共名——绝户头。还常用它立誓,如说,老天爷看得清,谁不行好事就让他成绝户头。因为没有孩子,“玩玩”两口子走在街上,头不敢昂,腰不敢挺——低人一等呀!即使吃了亏也不大敢跟人口角——舌头板子能压死人呀!没有孩子,还成了别人取笑他们的话题,比如,有人说“玩玩”的“种子秕”,说二木头的“地”“不调和“,有人还问他“借种”吗?

除了来自外人的难堪和屈辱,他们自身也觉得的确需要个孩子。有大有小才是个家,看人家,有儿有女,欢欢乐乐,有说有笑;看自家,两个大人,大眼对小眼的,冷冷清清。更不要说养儿防老,栽树乘凉了。

说什么也得有个孩子,可到哪里找孩子呢?“玩玩”没办法了,就找他大哥商量。他大哥琢磨来琢磨去,最后说,你没有,我又太多,这样吧,我家三小子,你抱走吧。“玩玩”没了主意,跑回家跟“二木头”商量。“二木头”听了,坚决不同意,说这样一家不是一家,两家不是两家,宁愿花钱“讨”一个,也不过继“三羔子”。“玩玩”一想也对,于是两口子便张罗花钱讨孩子。

那时候,在本地想讨个女孩子很容易,而且几乎不要花钱。想讨个男孩子却很难,即便有也得万多块。要传宗接代,又要一步到位,当然不能讨女孩子。两口子听村西头贩孩子的说,贵州山区的男孩子容易讨而且还便宜,于是就跟着贩孩子的,坐了三天三夜火车,一天一夜汽车,半天马车,又走了半天山路,来到贵州某地,花了四千多块讨了个男孩子。在回来的火车上,听说有查孩子的,“玩玩”吓得尿了一裤子。“二木头”倒是镇定自若,说,怕什么,来查就说是我生的,谁敢抱走孩子,我就跟他拼命。好在有惊无险,终于“安全”地回到了家。回来后给孩子起了名字叫“都喜”,视如己出,精心抚养。

都喜一天天地长大,并没有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人人喜,却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。三岁之前,孩子体弱,三天两头的生病,两口子整日的抱着风里来雨里去,南里北里看医生。再大一点了便淘气异常:叫他上东他偏上西,叫他打狗他偏骂鸡;让他去放羊,他把小羊羔抱起来扔到了井里;叫他去间苗,他将苗子一棵不剩地全拔掉;看见人家菜园架好了篱笆,他就一屁股一屁股地全给坐倒;看见人家的南瓜长大了,他便把南瓜挖个洞,把大便拉在里面……他更不好好地上学,光一年级就上了三年,结果默写“毛主席万岁”,五个字还写错了三个。上到了五年级就辍学了,下学后也不正干,偷鸡摸狗的,还因为打群架,进过局子,罚了两千元钱。十六岁以后,就外出打工了。每年春节回家一次,“玩玩”逢人便说他家都喜带回来了多少多少钱,给他两口子买的什么什么衣服。可也有人说,那是为他儿子撑面子,为了好说媳妇,其实,都喜每次回来买车票钱都是他打过去的。还有更令人头疼的是熊孩子的长相,一张扁平的脸上几乎没有鼻梁,两只小眼像刀离(割)的一样,只开了一条缝。个头不足一米六,体重却超过了一百六十斤,胖墩墩的,走起路来,像鸭子一样。

照理说,给都喜说媳妇并不忙,因为都喜并不大,接新年才二十。可是,这年头,青年中男的多,女的少,女的“快市”,你去问问,哪个村里没有一二十个青年小伙子找不上对象。据说黄庄有一个姑娘,明码标价——“八间楼房一个院,‘三金’‘四银’身上戴,轿车一辆BYD,彩礼还要十万块”。就是这么高的条件,某一天还相了几个男青年呢!再说了,“人贵有自知之明”,自家的底细自家明白。在激烈的竞争中,都喜的出身占劣势,长相也占劣势,所以,一定要让他在年龄上占优势、家庭条件上占优势,以优补劣,才能跟他们一拼。俗话说得好,“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”“牛慢要早套车”。插好笼子才能逮鸟,这笼子一定要早插,而且要插得比别人的好,别的暂且不说,首先要从“八间楼房一个院”做起。

“玩玩”作出了计划,他要再盖一口全村“顶上顶”的、底上各四间的楼房,盖得要比全村任何一家的楼都高,都宽,都好看。楼顶的四周要出厦,镶上古铜色的琉璃瓦,四个角走檐上要安上哈巴狗子张嘴兽,外墙都要贴上瓷砖。至于屋内的装修和摆设,那还得退一步再说,因为暂时还没有这么多钱,先把“皮”弄好,让四外八乡的大姑娘、小姑娘们,一看就眼热(希望得到或达到)。

“玩玩”明白,当下盖房子用的什么东西都贵,特别是人工费更是贵得离谱。建起这样的八间楼,即使不装修,两个大数(20万)也拿不下来。好在这几年他大棚土豆种得好,又接连遇到了好行情,银行里存了十几万,恐怕还得向亲戚朋友借些,这倒不是大问题。

大问题是在哪里盖。当然,翻盖原来的平房最省事也最省钱,因为原来的基础还能用,直接接上第二层就行了。但是,现在的姑娘难伺候,大多结婚的首要条件是不和公婆住在一起,要独门独院。另外,当下农村盖房子,攀比风盛行,除了比谁家盖得高,盖得宽,盖得漂亮之外,还要比谁家能盖在村外,能盖在村外的,才显体面、有本事,也才能受到姑娘的青睐。“玩玩”两口子当然明白这些,恰巧他们家有三分责任田就在村东头,正好够一个院,他们感觉在那里盖最合适。那里风凉水便不说,最大的好处是显眼,从村东的大路上经过,一眼就能看到,这对于他们张罗给儿说媳妇,大有好处。另外,那三分地紧挨着他侄子“三猴子”的院子,“三猴子”在院子里栽了几棵树,眼下都有两手围粗了,虽然树在院子里,可树根早就扎进了他的地里,弄得肥力都叫树拔(吸收)走了,每年也收不了多少东西。还有,“三猴子”家的鸡鸭鹅,还经常挤进篱笆,糟塌庄稼,为此两家没少口角——我在那里盖上房子,看你再怎么占我的便宜。但是,那三分地属基本农田,在上面盖屋有一定风险,如果被镇土管所发现了,有被扒的可能。不过,这样的地因为紧挨村子,如果没有本村的奸人告状,土管所很难发现。也有人说,什么难发现,土管所是民不告,官不究,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罢了。一般来说,只要村里允许了,就大面朝天(很有把握或基本成功)了。村里谁当家,当然是村长了。能不能在那里盖,关键是能不能把村长“拿下”。前几年就有这样的例子,去年张二,就是这个时间在紧挨村子的责任田里建的房,现在都住进去了。据说他又请客又送礼,没少花钱。

请客送礼,花钱摆平,那不算本领;不请客也不送礼,不花钱也能摆平,那才算本领呢!“玩玩”这次要空手套白狼,因为他有三招能让村长这只“白狼”束手就擒。第一,村长对他有承诺——前年春天选村长的时候,本来他知道村长不是什么好鸟,仗着自己兄弟们多、拳头硬,整日里在村里吆三喝四的,但是他还是违心地投了他的票。那是因为这鸟人头天晚上派人给他家送去了十斤豆油和一袋子面(当然不只给他家),再加上选举的时候,这鸟人抱着选举箱子,跑到他的大棚地头上,一个劲地说“选我;选上我,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好办!”现在我遇上事了,你该给我办了吧。第二,村里已有先例。前头有车,后边有辙,同样是村民,张二能在责任田里盖,他也能盖!当村长的不能“一样的客,两样待”。第三,也是最厉害的一招,村长在他手里有“短”——他曾将村长捉奸在屋。别看他大哥家的那个“三猴子”,整天人五人六的,自己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呢——“三猴子”长年在外地打工,媳妇竟跟村长染上了。有一天的傍黑,“玩玩”正蹲在自己的地里摘辣椒,就看见村长倏地钻进了他三侄的家里,老大工夫也没出来。他便假装给他三侄媳妇送辣椒,进了家,喊了声,家里有人吗?就冲进了屋里,只惊得两人连裤子都穿错了。当时,他把这事暗暗地告诉了他大哥,他大哥权衡了再三,最后说,老二,这件事你知我知就行了,千万别声张,即便是他二婶子也别告诉。要是声张出去,不光丢小三的人,也丢我和你的人。他听了老大的话,让那烂事烂在肚子了,谁也没告诉。当然他也不光是怕丢小三、大哥和他的人,最主要的还是想让村长欠他一份人情,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。真没想到,现在就用上了,不答应,我就让你好看!

正月十七吃过早饭,玩玩给“二木头”打了个招呼,怀里揣着一盒将军牌香烟,抱着必胜的信心,步履匆匆地去村西头找村长。

天气虽然有些微冷,但是太阳很好。街上还是有不少人在说闲话,见“玩玩”来了,便纷纷跟他打招呼,开玩笑。

“‘玩玩’叔,吃了吗?这又是要到哪里去‘玩’呀?”

“小龟羔子,没大没小的,我想去哪就去哪,用着你咸吃萝卜淡(蛋)操心!”

“你操心,你操心,你是带腿的,当然想去哪就去哪了。”

……

“‘玩玩’老爷,这急急忙忙的,又去找谁‘玩’呀?”

“龟孙子,我想找你奶奶呢,可惜她烂得连牙也没有了!”

“有本事你去呀,你能舍得‘二木头’?”

……

“玩玩”哥,听说‘二木头’嫂子有喜了,是真的吗?”

“有没有,你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就知道了!”

“大伙都听听,我可是正经八百地跟他说话,他说不了半句就‘下桥’,他可是老大伯(弟媳妇对丈夫的哥的俗称)呀!”

“什么兄弟媳妇老大伯,脱吧脱吧一起睡!”

“就你这样的老大伯,真该挖把泥糊上腚眼子(肛门)烧吃!”

……

他一边走,一边和街上的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骂着“大会”,不觉就来到了村长家门口。见大门闭着,就敲了敲门,喊了声:“家里有喘气的没有?”

“有!谁呀?家来呀。”是村长媳妇在院子里答应。

“是我,你瑞东叔。”“玩玩”一边搭话,一边走进院子。

“吆——这不是‘玩玩’叔吗?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——也不给俺关上门,是怕夹着你的尾巴吧?”

“我说门口怎么有血,原来是村长的尾巴让门夹断了——大白天的关门干什么?”

“你瞎?看不见满院子跑着的小猪崽!”

“真是的,三间屋我只看了间半,光看见你了,没看到猪崽子——村长在家吗?”

“没在,吃完早饭就走了。谁知道死哪去了,可能又到张老三家打麻将去了,你找他有事?”

“有点小事——那好,我去张老三家找他!”

“不屋里坐坐了?”

“不了,不了,我忙着哪!”

告别了村长媳妇,“玩玩”又步履匆匆地往张老三家去。老远就能听到稀里哗啦地洗牌声,走近一看,好家伙,堂屋三桌麻将一字摆开,西屋里还有两桌,每桌旁边还都站着几个“吃冷眼”(站在一旁观牌的人。他们往往给某个打牌的出主意,招来另外打牌的人的冷眼),村长正在。大家都两眼直盯着麻将,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到来。张老三两口子正提壶倒水,送香烟、瓜子、毛巾把子,忙得不亦乐乎。见“玩玩”进来,忙打招呼:“‘玩玩’兄弟,快来‘玩’两把。”

“张老三,你小子真会想钱,一天能进二三百吧?”

“小玩意,小玩意,他们玩得都不大,一块两块的,一天的输赢也就是百儿八十的,我能抽多少?大家闲了,就来这里抹两把,花钱不多,开心取乐嘛!”,

“玩玩”走近村长,拍了拍他的肩膀,大声地说:“村长,我有事找你。”

村长正举牌不定,看也没看“玩玩”一眼,不耐烦地说:“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,等我打完这一把再说!”

“玩玩”不由分说,上去双手捂上了村长的眼,弄得麻将牌哗啦啦地掉了一地。

大家这才注意到“玩玩”,便纷纷跟他开起了玩笑:

“吆——,没听着水响,‘玩玩’你怎么上来了?”

“在家里‘玩’够了,跑这里来‘玩’了,这里可是‘玩’钱的。”

“哎,这几天怎么没见‘二木头’,让你‘玩’哪去了?”

……

“玩玩”知道,他一张嘴斗不过这么多嘴,只是说:“我找村长有点事,您打(忌讳“玩”)您的,您打您的。”说着,伸手便拉住村长的胳膊往外拽。村长趔趄着,念叨着:“你这是干什么,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?”

走出张老三的大门,“玩玩”赶忙从怀里掏出“将军”来,撕开,抽出一支先递给了村长,又抽出一支自己叼上。可村长却把他给的烟夹在了耳朵上,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半盒大中华,说抽惯它了,就觉得别的烟太没劲了,然后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。村长的这一举动着实弄了“玩玩”一个难看,他本来想,自己平时都是抽“大红包”,村长当官,比咱高一级,顶天(最好)也就是抽“将军”,没想到人家抽的却是“大中华”,比他的高了好几级,而且是抽惯了——哼,坡上没地,湖里没船,抽“大中华”,哪来的这么多钱?为了掩盖尴尬和不平,他也从口袋了掏出打火机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着了。

等到他把要在责任田里盖楼的事说完,村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,脸上露出难色说:“在责任田里盖屋,侵占基本农田,可是犯法的事,我可不敢答应你。这样吧,等哪天我有时间,你到我家里去,咱们再合计合计。”

“还要等哪天,现在就在这里合计合计不行吗?”

“不行,不行,你没看见那边正‘三缺一’吗?改天吧。”村长一边说一边往回走。

“玩玩”看得出,村长是真不想跟他此时此地“合计”,才想发作,说:“当初,选……”再看村长,早已又坐在麻将桌前抹牌了。他无计可施,只好悻悻地回了家。

回到家里,把见到村长的情况给“二木头”说一遍。“二木头”还没听完,就慢吞吞地说:“有什么好‘合计’的,那不是明摆着,他是想让你给他送礼!”呵!你看人家“二木头”的眼力!

“哼!想让我给他送礼,他是放着煎饼卷子不吃——想么(馍)了。等着吧,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地答应。”

过了四五天,“玩玩”瞅着村长在家,就又去找他。你不是嫌我的烟孬吗,这回我连孬烟也不带了,我让你管我烟抽。

正好村长媳妇走娘家去了,孩子都上学去了,只有村长一人在家。他径直地走到村长的堂屋里,一屁股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,拉出了要和村长谈判的架势。

“怎么啦,‘玩玩’叔?谁又不跟你‘玩’了?”村长嬉皮笑脸地走过来,从口袋里掏出了半盒中华烟,自己抽出一支叼在嘴上,掏出打火机打着点上,然后便将烟和打火机一起装进了口袋里,连让也没让“玩玩”。

“玩玩”好像受到了莫大污辱——不在乎那支烟,他是目中无人。好,既然你看不起我,那我更看不起你,索性我不叫你村长,叫你的小名。

“猫尿,我给你说的事,你考虑的怎么样了,我还等着动工呢!”

“那还用考虑,在那里盖楼,肯定不行,我不是告诉你了吗,在基本农田上盖房子是犯法的。”

“你别拿大帽子吓唬我,难道你就不能想点办法?”

“我有什么办法好想。”

“当初……当初选村长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,你不是说选上你,我有什么事都好办嘛?”

“是的,当初我是说过这样的话,我是说,只要不违反原则,你有什么事都好办。你在责任田里盖房子,是违反原则的事,是政府不许的,我是听你的还是听政府的?”

“那……那……张二在责任田里盖屋,就不违反原则?”

“人家张二,有《土地使用证》《准建证》,你有吗?你要有我也让你盖。”

“他有‘两证’?不可能!”

“你不信,咱到张二家去看。”

“我不去,我不落这个黑眼皮(遭人骂)——既然你这样不讲情面,那我也不掖着藏着了,你就说批还是不批吧?”

“我批咋样,不批又咋样?”

“批了,咱们桥归桥,路归路(一搭归一搭,相互不牵扯),还是好爷们。不批,我就把你和‘三猴子’媳妇的事全抖出去。”

“我和‘三猴子’媳妇的事,我和她有什么事?”

“什么事还用我说!”

“你说,你说。”

“你和‘三猴子’媳妇有奸情,是不是让我逮住了?”

“笑话,说我和‘三猴子’媳妇有奸情,吓,就她那样,给我提鞋我都嫌她手指头粗。还让你逮住了,什么时候?在哪里?你有录像吗?你有录音吗?你有证人吗?你为了能在基本农田上盖房子,竟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法子要挟我。我看你是身上痒痒了,想挨揍是现成的!”说着,就捋起了袖子,拉出了要打架的架势。

“玩玩”一看情况不对,“光棍不吃眼前亏”,拔腿就往门外跑。跑出了大门,回头看,村长却没追上来,又不好意思再回去,只好败兴地往家里走。

想好的三招都没奏效,还差一点挨了揍,“玩玩”走在路上,是越想越憋屈——你他妈还村长呢,狗屁!纯小人一个,说话不算话,拿着不是当理说。耍流氓无赖,动不动就抡拳头,所有的坏处你可都占全了。不行,不蒸馒头争(蒸)口气,索性楼不盖了,到镇里告他去。可又一想,不盖楼怎么给都喜说媳妇,天大地大,给儿子说媳妇的事最大。再说了,在责任田里盖楼,是政府不允许的,告也告不贏呀!还有,一告,势必得说到张二家盖屋的事,张二真有“两证”还好说,要是没有,镇土管所要真扒他的房子,这个仇就结大了。不妥,不妥。要不拼死跟村长打上一架,弄个鱼死网破,可也不妥——要单打独斗,村长吃得贼肥,自己不是他的对手;要说打家族架,村长一个包袱解的(一个母亲生的)就五个,叔兄弟有十几;自己就哥俩,老大还瘦得干姜似的,都喜在家还好说点,偏偏又打工走了。大哥家的三个儿子根本不指望,因为讨孩子跟他们都弄得狗肺羊肠(极言是非很多),真要打起来,他们只会看笑话,绝对不会帮忙的。告不能告,打不能打,怎么办呢?他没主意了,回家吧,跟“二木头”商量一下,说不定她能看出点铆窍(解决问题的办法)来。

回到家里,“玩玩”把事情的经过和路上想的给“二木头”说了一遍,“二木头”听完,沉思一会,还是慢吞吞地说:“你在家等着,我到外边一会就回来。”

“你要到哪里去?”

“你就别问了,一会就知道了。”说完,就走了。

两顿饭的工夫,“二木头”回来了,对“玩玩”说:“到银行里取一万块钱吧。”“玩玩”忙问缘故,原来“二木头”刚才到张二家去了,套出了张二家能在村边责任田里盖屋的秘密——给村长送去了八千块钱,说托他到镇里打点关系,至于这钱是用到哪里了,他家也没问。

“前边有车,后边有辙。张二给八千,咱给一万,看他不让咱盖。”

“哎呀,送一万,太多了吧,那可是咱今年一亩半大棚的收入?”

“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。”

“怎么给他?”

“当然不能说直接送给他,也跟张二的说法一样,让他拿钱去镇上请客送礼,打点关系,好办‘两证’。”

“我……我可不给他送去!”

“谁让你去了,我去,但得过几天再去。”

又过了四五天,“二木头”腰里揣着一万块钱去了村长的家。回来便对“玩玩”说:“好了,盖吧,没事了。”呵,“二木头”是孕妇生孩子——肚里有。

虽然事情办成了,可“玩玩”就想不通:

——我辛辛苦苦,一滴汗掉下来摔八瓣,忙乎了一春天,就挣这几个钱,说给你就给你了,连个条也不打,我怎么该给你的?

——我在我的责任田里盖房子,没招谁没惹谁,犯了哪门子法?钱给了你,我就不犯法了?这法是你这个鸟人定的?

——选举时,你给了我一袋子面、一桶油,总共不值一百元钱,你这一下子就收了我一万,真是一本万利呀!做什么买卖能有这高的利润?无怪选举的时候你愿意下这么大的本。

——政府不是整日喊着反贪官、抓贪官,老虎苍蝇一齐打吗?这只苍蝇怎么没人打?

……

这夜,他失眠了。

在哪里盖一定下来,两口子就考虑找建筑队的事。如今,农村建房子也跟城里一样,实行包工包料了。画好图纸,讲好价格、用料、质量、交工时间,定好合同,从买料到建筑,全有建筑队负责,主家几乎不要问事,到期验工付钱就行了。当然,建筑队的利润也是很可观的,因此大大小小的建筑队便应运而生。夏家堂这个不大的村庄,就有三个建筑队。建筑队的小老板分别是:村长的五兄弟五虎,靠拳头打天下的夏三,恶仔赖(赖皮)张瘸子。一多就争,他们不光争本村的,还争外村的,有时为争生意,竟打得头破血出。

这楼叫哪个建筑队盖呢?“玩玩”两口子有点犯难。三个队相比较而言,夏三带的队口碑好一些,别看夏三人愣,但讲义气,建筑质量也好些,价格也相对便宜。可是若叫他盖了,村长肯定不高兴,说不定还会找麻烦。因为有人说村长在他五兄弟那里投了钱,每年按比例拿提成。让五虎盖吧,五虎比他哥还手长(贪婪,要钱多),要价比其他两个队高出一大截子,还偷工减料,有人说,他是要把他哥的那一份也要出来,“玩玩”打心眼里不想跟他沾板(有关系或交往)。张瘸子队是由一些别队都不要的工匠组成的杂牌军,建筑质量肯定不行,所以,根本就没考虑。“二木头”的意思还是让五虎队盖,说这样会减少麻烦,可“玩玩”坚决不同意,两口子争论了一清早也没定下来。最后,“玩玩”说,咱惹不起躲得起,三家我谁也不用,谁也不得罪。我叫咱舅家那庄(王庄)的王成来盖,听咱舅说,王成人很本分,从不漫天要价,他们队里有好几个七级瓦工,建筑质量没得说,一定能给咱盖出一口全村“顶上顶”的楼来。“二木头”也没说什么。

吃了饭,“玩玩”去找建筑队,“二木头”在家做动工的准备。

夏家堂离王庄只有一箭之地,两顿饭的工夫,“玩玩”就回来了。高兴地对“二木头”说:“小孩子滑滑梯——顺溜,正好王成在家,正好这几天他们队也没活,说让咱先把盖楼的地拾掇干净,后天是好日子,就来画石灰线,出地槽子。”

“价钱定了吗?”二木头问?

“定了,就随他庄上的价,xx一平方。”

正月二十六一大早,王成的建筑队带着建筑机械、建筑工具如期而至。放过火鞭(鞭炮),画线的画线,安装机械的安装机械。

一会线画好了,小型挖掘机轰隆隆地开进来,正要开挖地槽子,只见“玩玩”摆着手喊“等一等,等一等,还没‘破土’呢!”挖掘机的驾驶员只好停了下来。只见“玩玩”两口子抬来了一张小案面桌,放在了画好线的中央,然后,摆上了一只香炉和四碟五色点心。“玩玩”拿出了三支香,点着,双手秉持,插在香炉上,然后向北跪下,磕了三个头,再起来拿把小镢,在画出的石灰线内刨了两镢,又放了挂头的火鞭,然后说,好了,开始吧。小型挖掘机又轰隆隆地响起来。

听着隆隆的响声,看着挖掘机一下子一下子地把土掘出来,“玩玩”笑了。王成也笑着对“玩玩”说:“‘玩玩’表哥,盖上这八间楼,再娶个儿媳妇,你老两口在底层四间里‘玩’,他小两口在上层四间里“玩”,看谁玩的好吧!”

“也把你家那口子带来,咱四人一起‘玩’,看谁‘玩’过谁”。

“你是老‘玩’家了,都‘玩’了三十多年了,谁能‘玩’过你!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在场的人都笑了。

……

“‘玩玩’兄弟在这里吗?——怎么,过阔了,就不认你这个穷瘸子哥了?”大家各忙各的,谁也没注意,工地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——张瘸子。

张瘸子完全是一副要饭的打扮。头发蓬乱,像鸡挠的似的,上边还沾了一些干草。本来就黢黑的脸上,还抹了几道子锅底灰。上身穿着一件背后开了花的破棉袄,腰间扎了一条稻草绳。下身穿着一条大裤裆棉裤,两个膝盖处都露着棉花。脚蹬一双破布鞋,两个大拇趾头都露在外边。左手端着一个带豁口的碗,右手拿着一个枣树枝。

“这不是张老板吗,什么风把你吹来了?你这是唱的哪一齣呀?”“玩玩”一看,就知道来者不善,忙迎上前去跟张瘸子打招呼。

“穷风呀,穷的揭不开锅了,这不到你门前要饭吃来了。”

“俺的张大哥呀,你可别寒碜我了,你拔根汗毛也比我的腰粗呀,你要是要了饭,我还不得穷死?”

“不行了,今非昔比了,现在,没人找干活了,穷得屌蛋精光了,真的,这不跟你借钱来了。”

“张大哥,你说的是真话还是玩话,我正盖着房子,哪有钱借给你!”

“你没钱,谁信?没钱能盖楼?我马上就要饿死了,是盖楼要紧还是救命要紧?”

“我盖房子借钱还找不到地方呢,你又偏要我借钱给你,你这不是不讲理吗?”

“什么?讲理?讲理的话有活就找本村干了,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!你倒好,咱村的三个建筑队,你一个不用,你讲理?”

“我盖房子用谁不用谁我作主,你管不着!”

“你看我管着管不着。”张瘸子话还没说完,便一屁股坐在小型挖掘机前面。吓了驾驶员一跳,赶紧停了挖掘机。

“快打报警!”建筑队的有人提醒“玩玩”。可是,“玩玩”不敢,因为警察一来,张瘸子一定会检举他在责任田里盖楼,这楼就盖不成了。

“拉到一边,揍他一顿,保证好好的。”建筑队的有人小声说。这个二哥是不了解张瘸子,他单身一人,自己吃饱了,一家人不饿,是有名的恶仔赖。别说揍他一顿,就是拉他一把,他也会赖上你,说你把他拉伤了,就会赖在你家里不走,你吃饭,他也摸碗,你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,直把你缠得答应他的要求为止。

“玩玩”知道张瘸子的厉害,赶紧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来两张百元钞票,塞到张瘸子手里,说“张大哥,这二百块钱,就算小弟孝敬你的,拿去打酒喝。”

“什么,给我二百块钱?你当真的是打发要饭的,”张瘸子把那两张钞票扔到一旁,说,“我不是要饭的,给我钱我不要,我是来借钱的,二百元不值当的打借条,要借,最少给五千,不借就别想动工。”

“什么?借五千?你这不是讹人吗?”“玩玩”有些急脸了,要伸手拽他,手还没碰到张瘸子的衣服,他就喊起来了:“快救命呀,快救命呀,‘玩玩’打人了,‘玩玩’打人了。”喊声又大又尖,似乎半个庄子都能听到。

豆腐掉到灰窝里——吹不得,打不得,怎么办呢?“玩玩”无计可施了。这时候“二木头”来了,只见她快步走到张瘸子跟前,悄悄地跟他说了几句话。张瘸子腾地站起来,拍打拍打屁股上泥土,下腰拾起旁边的那两张钞票,一瘸一拐地走了,破碗和枣树枝子也不要了。

大家都惊异地看着“二木头”,纷纷问他是给张瘸子说了什么这样灵验,“二木头”不语,只是笑了笑。到了晚上,“二木头”才对“玩玩”说出了实情。原来张瘸子有个老情人,是北沙河村的寡妇,娘家也是段庄的,是“二木头”本家的姐。“二木头”告诉张瘸子,他要是再不起来,她就去北沙河把她本家的姐请来,让她来劝他。你想张瘸子能不赶快跑吗?“二木头”呀,“二木头”,还真有你的。

还是机器的力量大,四间屋1米x1.5米的地槽子,傍黑的时候就完成了。王成已经给运石头的打过了电话,明天一早就给送填地槽子的叉石。

第二天一早,王成就带着瓦匠们来了,可是运石头的拖拉机还不见来。又过了一会,运石头的打电话来了,说,拖拉机在五虎家门口被截住了,五虎的媳妇搬了把椅子坐在路的中间,说,看谁敢从她身上压过去。

“你没给他说清楚,石头是给‘玩玩’家送的。”

“说了,她说,截的就是给‘玩玩’家送石头的车,叫‘玩玩’来,她有话给‘玩玩’说。”

王成急忙把情况告诉了在一旁拾掇的“玩玩”两口子,“玩玩”披上棉袄就要往五虎家门口跑,却叫“二木头”拦住了。“二木头”拉着“玩玩”,避开王成,说:“当初我就给你说过,咱这屋必须让五虎盖,你正青(执拗,认直理),说不想跟他沾板,现在好了,麻烦来了吧。咱盖屋要运的东西多着呢,石头、砖头、水泥、钢筋、沙子,什么不得运,往这里来能过拖拉机的路,只有经过五虎家门口的那一条,今天,她截石头,明天就会截砖头,后天就会截水泥……那就有辫子拽(极言麻烦事很多)了。”

“我找村长去!”

“你是猪脑子,你还指望村长教训他,要不是村长做靠山,他敢这样?”

“我跟他打架去!”

“那这屋也别盖了,天天跟他打架吧。”

“那,那……你说怎么办?”

“‘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’,听我一句话,还是让五虎盖吧。”

“什么?跟人家王成说得好好的,人家都把地槽子挖完了,突然又不让人家盖了,这是小孩踹尿窝窝,说换就换?”

“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。王成在这里干的活,连工加料咱赔人家钱,不能叫人家吃亏——我看王成是个忠厚人,能说得通。”

“要说你去说,我可没脸去说。”

“我去,我去,真是死狗托不到南墙上。”

“二木头”叫来王成,把刚才他们商量的话告诉了他。经过张瘸子、五虎媳妇这两件事,王成也看出来这口楼他盖不清净,这份钱不容易挣,正好就坡下驴,也没说别的,算了工钱、料钱,通知瓦匠们,拾掇东西走人。

当“玩玩”硬着头皮找五虎的时候,五虎反而攮(方言读nàng)着鼻子拿起搪(不乐意接受)来。先说不想接这半拉子活,说不好算钱;又说,自己接的活太多了,人手不够,不想再接活了;还说当初你怎么不来找我,干不下去了,才来找我,叫我吃“退盘子菜”(本义是别人吃完剩下的菜,这里是指别人干过的活),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?“玩玩”违心地说了很多好听话,五虎才“勉强”接受,还说承包费是一口价,xx元一平方,(比王成开的价一平方多五十元钱)干就干,不干就再找别人。“玩玩”憋得肚子疼,却不敢大胆喘气。

这些天,“玩玩”走到街上,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他。遇到个熟人,总觉得人家眼神里有看不起他的意思。夜里,又好失眠。他憋闷,烦恼,沮丧——张瘸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跟他耍无赖,五虎媳妇在大街上截车,楼盖到中间逼他换建筑队,五虎还得了便宜卖乖,这一桩桩、一件件不顺心的事一直在他脑子里缠绕,挥之不去。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吃柿子单捡软的捏,是欺负他没本事,欺负他没有“人”。他想,今天张瘸子、五虎两口子来捏他这个软柿子,说不定明天再来个李拐子、六狼两口子,后天再来个赵哑巴、七豹两口子,……这受欺负的日子往后怎么过?这些人捏他的“孙”,颠他的憨,丢他的人,弄得几乎全村的人都下眼看他,叫他以后怎么做人?怎么在夏家堂混?他是越想越恼,越恼越想;越想越烦,越烦越想……。

“玩玩”有些变了,变得话少了,变得一般不给别人骂大会、开玩笑了。即便是别人主动地给他开玩笑,他也只是笑笑,不搭话。他常常窝在家里,不出门,特别不想到人多的地方去。“二木头”有时劝他,想开点,没事到大街上走一走,可是他说,叫人讹成这样,还有脸见人?

五虎接了活,便撂在一边了,过了十几天,才运石头,又过了七八天才砌基石。料来得慢不说,来干活的人员也是稀稀拉拉,今天来三个,明天来五个。“玩玩”两口子躁得心里火着(极言急躁),天天在那里侍候着,塑料大棚里活也耽误了很多。二十多天过去了,才砌好基石。因为这,“玩玩”也找过五虎,五虎阴阳怪气地对他说:“那有什么办法,谁叫你排在最后呢,反正不能撂下人家的先给你盖。当初,我不是给你说了吗,我接的活多,让你另找别的队,你偏要我干。”直憋得“玩玩”脸红脖子粗,可又不敢发作。

直到农历四月中旬,五虎接的其他家的活都干完了,才调来了“大部队”,三四天的工夫,主体就起来了。

谁也没想到,刚浇灌完二层楼顶,就又来麻烦了。这次找事的不是别人,是他亲侄子“三猴子”。三猴子站在刚有了轮廓的楼前,双手叉腰,活像一只好斗的公鸡。说“玩玩”家的楼盖高了,比他家的屋脊高了三砖,是故意压他一头。说他二叔有钱就任性,就想充光棍(充体面的人),这回他要叫他二叔任不成性,要折(方言读qué)他的光棍。咬牙切齿地要他二叔赶紧把楼的高度降下来,不然的话,他就采取措施。采取什么措施,他没说。

“三猴子”不是一直在外打工吗,怎么突然回来了?原来,是他媳妇给他打了电话,说“玩玩”家的楼盖得多高多高,到了冬天,一定会遮得他家整个院子都没太阳。说她找了风水先生看了,风水先生说,盖房子只能后面的比前面的高,不能前面的比后面的高,前面的比后面的高了,就压住了后面的风脉。说,眼下,为此打架的有的是,“高一砖,吵翻天;高两砖,打三天;高到四,拼刀子”。还说“玩玩”家的楼眼看要封顶了,要他赶紧回来。“三猴子”听了媳妇的话,当天就坐车回来了,可是还是晚了一步,二层楼顶已经浇灌完了。但是,两口子商量,别说浇灌了楼顶,就是全镶了瓷砖,该叫他拆的还得拆。

“玩玩”一看“三猴子”那架势,慌了手脚,他知道,“三猴子”可不是省油的灯,什么缺德的事情他都能做出来。“二木头”倒是镇定得很,她还是慢吞吞对“玩玩”说:“慌什么,找找你哥吧。”“玩玩”便急忙找他大哥,希望大哥看同胞兄弟的份上,说一说他儿子,别让他拆了。大哥听了,皱着眉头说:“老二,你还以为他还拿我当老的,小三孩两口子已经三个月没理我了。从前我是爹,现在他是爹。他只认钱,钱是爹,爹是王八孙子。我劝他能听?”

“不行,我赔他点钱也行。”“玩玩”无可奈何地说。

“那我试试吧。”

第二天,老大找到“玩玩”,说:“小三熊羔子,就是不同意,说赔多少钱都不要,非拆不可!看着你是他二叔,他让你往下落三砖,要是别人,他早到土管所告去了。要是土管所知道了,得叫你拆到地。如果明天你还不拆,他就在你楼后面挖沟灌水,把你的楼泡倒。”

第四天,“三猴子”两口子还真这么办了,他租来了一台小型挖掘机,在“新楼”的后面(他自己的院子里)挖出了两米深、七八米长的大沟,然后抽水把沟灌得满满的。

“玩玩”一看急脸了,上去就给“三猴子”理论,爷俩就吵吵起来了。“二木头”也参加了,虽然话不多,却句句击中“三猴子”的要害。眼看着三猴子就要理屈词穷的时候,“三猴子”媳妇跑来了,不问横竖,上去抓住“二木头”的头发猛地一拽,“二木头”扑通一声趴下了,“三猴子”媳妇骑在“二木头”身上,抡起拳头,劈头盖脸地砸。“玩玩”看见了,抄起身边的一张铁锨就来救媳妇。“三猴子”也抄起了一根短钢筋来救他媳妇。“玩玩”用锨杠子打“三猴子”媳妇,“三猴子”用钢筋打“玩玩”。有人喊:“别打了,别打了!‘三猴子’媳妇的头破了,流血了。”“玩玩”定眼一看,“三猴子”媳妇的头的确破了,血流了她一大襟。“玩玩”一见血,害怕了,丢下铁锨就跑,“三猴子”提着钢筋就追。“快别追了,医院吧!”有人喊道。“三猴子”这才丢了钢筋,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些卫生纸,捂上媳妇的伤口。邻居从家里骑来了辆电动三轮车,两口子上了车,去镇卫生院了。临走,“三猴子”还恶狠狠地对满身泥土的“二木头”说:“你等着,看我回来再跟你算账!”

时间不长,回来的人说,“三猴子”媳妇的头缝了三针,住院了。也有人说,其实大夫说包扎一下,打点“抗破”和消炎的针,就可以回来,到家休息几天就没事了。可“三猴子”请求大夫要住院。镇卫生院床位又不紧,正巴望你住院好挣钱呢。

第二天,“三猴子”从医院里回来了,连家也没回就径直地进了“玩玩”的家,说带的钱住院花光了,要“玩玩”给他筹钱,好交住院的钱。“玩玩”没办法,只好跑到代存点上取了三千块交给了他。

第三天,“三猴子”又来了,还把他的一个上小学三年级、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两个孩子交给了“二木头”。说孩子的娘住院了,没人给做饭吃,让“二木头”给他们做饭吃。还说,要是孩子有个好歹,就是西瓜皮滑倒了,也要找“二木头”。“二木头”没办法,也只好给他侍候孩子。

第四天,“三猴子”又来了,医院的收款单和一张催款单,说这一回必须带六千元回去,“玩玩”只好再去取钱。

住了四天院,花了近一万块,还得给他侍候孩子,这样,什么时候是个头啊?怎么办呢?“玩玩”团头了,除了唉声叹气就是骂自己混球——“会打的打一顿,不会打的打一棍”,打她哪里不好,偏偏打了她的头!自己身上挨了六七钢筋,除了自己知道,谁看见了?“二木头”呢,好像一架把她的主意也给打没了,只是耷拉着头,坐在那里一声不吭。

必须找个调解人来调解。找谁呢?

有人提议找村长,“玩玩”想,“三猴子”媳妇跟村长有一腿,村长一定会向着“三猴子”,没去找。

有人提议找本村夏家的老族长,说族长德高望重,或许“三猴子”能听他的。“玩玩”买了点豆奶粉、黑芝麻糊去了族长的家。说明来意,族长听了,捋着胡子,苦笑着说,你当还是过去,夏家的人都听我的?我这个族长早就名存实亡了。当下,人都听“钱大爷”“拳二爷”“官老爷”的了,谁还听族长的?“明白人好办,糊涂人难缠”我还是不去的好,省得找难看!

最后,还是“二木头”想了个合适的人选,那就是“玩玩”王庄的大舅(“三猴子”的舅老爷)。

“玩玩”火速地来到王庄,找到大舅,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。大舅听了,骂道:“你两个没有一个好东西,一家人打成这样,也不怕别人笑话。这个小三熊羔子,特不是个东西,连他爹的话都不听,他能把我放在眼里。这样吧,既然你来了,我就去一趟,问问这个三熊羔子,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

“玩玩”用电动车把大舅驮着送进镇卫生院的大门,自己便出来找个隐蔽处,坐在车上等消息。不多会,大舅面带愠色地出来了,告诉“玩玩”说,“三猴子”两口子说什么也不给他这个舅老爷面子。三猴子说了,要想让他媳妇出院也行,必须答应他五个条件:1、楼顶要往下降三砖;2、这几天的医药费要全有“玩玩”负责;3、赔偿误工费、身体精神损伤费一万元;4、“玩玩”两口子要当面向他两口子赔礼道歉;5、以后,媳妇要有个三长两短,可以随时找“玩玩”。大舅说完就愤愤地走了,“玩玩”赶上去,想叫他坐上他的电动车,驮着他回去,大舅说什么也不坐。

“玩玩”回到家了,就和“二木头”一起审视着这些条件。“二木头”说,后四个就认了吧,破财免灾,叫他拿了这些昧心钱不得好死。可第一条可就麻烦了,要把浇灌好的楼顶全砸去,降三砖,再浇灌,这事十里八乡也没有呀,传出去多丢人呀!再说,连工加料,一万块拿不下来。不行,咱也找找风水先生,问问不拆还有别的办法没有。“玩玩”便又去找风水先生。

风水先生告诉他,拆是得拆,但可以不全拆,只让楼顶的后半部分(一米二既可)低三砖,也行。当然,这样楼顶就分两个层次了,虽然不好看,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。

“玩玩”又找了大舅,求他跟“三猴子”去说,这回“三猴子”松口了,说,行是行,但要多赔他五千块钱。

可当“玩玩”把要把楼顶的后半部分(一米二)降低三砖的方案说给五虎听的时候,五虎却不接受了,说盖了几十口楼,也没见过这样的楼顶。楼顶要是用预制板铺的还好办,放低两块楼板就行,可现在,是现浇灌的,整个楼顶是一个整体,你还以为是打豆腐,想怎么切就怎么切?这样的活再加五千块也不干。最后,五虎说,你要是认两瓶酒、一桌子菜,省得钱咱二一添作五,我替你摆平。“玩玩”说,怎么摆平?五虎说,你不要问了,今天晚上,你就在张庄张二狗饭店打好酒,买好菜,等好消息吧。

晚上,“玩玩”按五虎的要求,打好酒,要好菜,等着。九点不到,只见五虎领着五个五大三粗的人嘻嘻哈哈地来了。

“怎么样?”“玩玩”赶忙迎上前去问。

“哼,马到成功!别看‘三猴子’在你面前充硬汉,可在我们面前,完全软皮子蛋一个。我们兄弟几个一进他家,他就软了,朝他一亮拳头,他就浑身筛糠了。”

“你们没伤着他吧?”“玩玩”急切地问。

“我们没动手,叫他自己打自己的脸,一边打还要一边说,‘讹自家的叔,不要脸;不要脸,讹自家的叔’”。

“他不会到镇土管所告我去吧?”

“你放心,量他也不敢。我们警告他了,要去告状,我们再来,可就不光让他自己打自己了。”

“最后怎么定的?”

“不让你拆了,也不要你赔礼道歉了,你一共赔他一万块钱就完事,楼后的沟他自己挖的自己填——看,底翻上(总共算来)得给你省了万多块吧。这样吧,我们弟兄六人,咱是一个庄上的,我不要,你就每个兄弟给一千吧。保证这楼盖到最后也不会有人再找你的麻烦了。”五虎说得是那样的轻松,仿佛钱都是捡来的一样。

“那……那……。”

“那什么,‘先讲后不争’,咱可是有言在先!”五虎瞪着牛蛋眼说。

“……”

接着,六个人就开始喝酒,猜拳行令,一直到半夜。一结账,花了七百多。

“玩玩”身心疲惫地回了家,“二木头”已经睡着了。他连衣服都没脱就歪在了床上。他觉得很累,可是又睡不着。他在心里骂“三猴子”不讲人味,把他亲叔往绝路上逼,往死路上逼。骂五虎不是人熊(骂人不懂人理),趁火打劫,又“装”(蒙骗)了他一回,讹了他一回。他骂自己混蛋,竟借别人的力量对付自己的亲侄,对不起大哥。他知道,本来他和他大哥家的几个侄子处得就不好,有这一回,更是雪上加霜。这下他算是给“三猴子”结上仇了,他另外两个侄子也一定会怨他太绝情。“三猴子”弟兄三个,都喜就单挑,那三兄弟要是绑起把子来讹都喜,都喜哪能吃的消?有他活着还还好说,有天他一伸腿,都喜又是讨来的,能不能在夏家堂过下去还不好说呢。由此,他又想到给都喜说媳妇的事,本来,都喜的名声就不很好,再叫人捏了“孙”,谁家的女孩子愿意嫁给家“窝囊废”。再说了,即便有人说媒,村里没人给垫好言,也很难成。他七想八想,越想越苦闷,越想越觉得往下的路难走,不知不觉天都亮了。

麦子黄梢的时候,楼终于盖完了。

但是,楼盖完了,“玩玩”却病了。他整日沉默寡言,闷闷不乐。一般不愿出门,偶尔上街,见人也都是躲着走。谁再喊他“玩玩”,他就给谁急,有几次还差点给人打起来。他失眠更厉害了,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,即使睡着了,也经常做恶梦:一会,村长又来找他的麻烦了,一会张瘸子又来“要饭”了,一会“三猴子”又在楼后边挖沟了,一会土管所来了一群人扒他的楼了,一会“三猴子”兄弟三个围着都喜打,把都喜的头都打开瓢了……他经常烦躁不安,动不动就发脾气,有一次还动手打了“二木头”。他常给“二木头”说,他活在世上,“官欺民卡狗尿尿”,谁想欺负谁欺负,谁想讹谁讹,丢人现眼,活得没点意思。有一次想寻短见,上吊的绳都搭到西屋梁上了,多亏“二木头”发现了。

“二木头”吓坏了,忙带着他去看医生。医生说他是得了抑郁症,但是吃了好多药也不见好。是医生诊断得不对还是药用得不对,我们不得而知。

“玩玩”,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?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跟乡亲们一起“骂大会”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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